梦中月明时

在年岁的增长中,我变得越来越爱怀旧,是不由自主的怀旧,对过去自己用过的物什总是敝帚自珍,对自己的农村老家和一起成长的玩伴更是念念不忘。而且越来越变得多愁善感,一段剧情或者一个梦境都会使我潸然泪下,像昨夜梦中的一轮明月,就不由的勾起我对住事无限的怀念。

在那无边的梦境中是如何醒来的我不知道,但我的确不想醒来,多想继续延伸这个美妙梦境。朦胧中我睁开双眼,街头昏黄的路灯穿过厚实的窗帘,照进屋内,家具影影绰绰,犹如梦境中的大山。心里一阵莫名的空寂,有人说当人老了的时候就会格外的怀旧和恋念过去,我在反复的叩问自己,是自己年老了吗?

这些年,生活在这个小城中,习惯了街头霓虹的路灯,月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出了我的印象,所有关于它的神话和浪漫故事都已经变得异常的模糊了,只因为这个真实的梦境,哪些人哪些事蓦然间变得清晰起来,历历在目,如同昨日发生过一样萦绕在我的脑际,连同刚才的梦境,和自己几十年前与月亮相伴的历程默契的对接,跌宕的心绪让我再一次捡起刚才的梦境,回到了那个曾依赖于月光的岁月。

那时我们村小学毕业,要到离家十多里路的另一个村子去上初中,在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一片树林再下一座小山趟过一条小河便到了学校。那时我们最怕的就是那片树林。树林大约有两公里左右宽,纵向沿着这座山直到山脚下。印象中树林里的坟特别的多,村上的大人都说那个地方是“阴”家的地方,到深夜时常常会有鬼火并伴随着凄厉的叫唤声,而且崖畔上还不时有土坷垃掉下来,林中还有狼经常出入。当时听的我们都毛骨悚然,所以一个人是万万不敢过去的。夏天天亮的早我们不怕,冬天黑漆漆的我们都胆战心惊的,于是总盼望着冬天一定要有月亮。

再黑再怕,按时到校是纪律,这是我们必须要遵守的底线。于是就呼朋引伴,那时村上一块上学的有名叫国喜、拴省子、忠生子的几个。有月光的早晨,心绪也是柔和的。月亮如倒扣的玉盘,穿行在莲花般的云朵里,把无限的亮光如同牛乳一样洒向冬日里沉寂的大地,山野被装扮的如同新娘身上的白纱。冷风习习,墙头上的冰草摇曳着曼妙身姿,宛若舞台上翩翩的少女。穿过树空落在地上斑驳的影子是摔碎的月光,在冷风中随着树影变换着位置。屋顶上突兀的烟囱像哨兵一样定定的站着,月光笼罩中的村庄格外的静谧。通往学校的山路蜿蜒如白蛇一样向黑黢黢的山脚沿伸。远处有几家如豆般昏黄的灯光此暗彼明,仿佛黎明前庄户人朦胧的睡眼。那时的月亮回想起来和我今晚梦境中的月光是如此的相像。我们都对好了上学出门的时间,在村头汇合。我是最胆小的,总是最后一个出门的,而且要带上大白狗,现在想起那只大白狗也很是忠诚,它总是高跷着尾巴,昂着头紧贴在我的腿边,警觉的追随着,直到我和伙伴招呼上它才悄然的在月亮的拐角处消失。远远的我就看到月光下伙伴们呼出的白气,似乎是几尊吞吐烟雾的神人。

我们一块儿最胆大的是那个叫忠生的,他也最有办法。若遇到风高月黑的早晨,他总是第一个走出家门,并准备好柴火,说鬼是最怕见火的,当时我们都对他这个结论深信不疑。在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我们都点燃火把,屏住呼吸,国喜打头,他断后,我们迅速穿过那片树林,火把正好燃尽,于是我们四个人手挽着手继续抹黑前进。

就这样,几年初中生活很快就结束了,然而他们所说的骇人的一切我终究没有看到听到和遇到过,是和大人一块在那片树林里割草时,遇到过猫头鹰、野鸡、红嘴的乌鸦、喜鹊、麻雀等飞禽,还遇到过野兔、野猪、松鼠等小动物。

我们一块和月亮走过的那段历程,我以为早被我忘的干干净净了,可当在梦里出现的时候,却发现当年我们天真的样子,是刻在脑海最深处的一抹难忘的情愫。如今我们都已跨越不惑之年,为着生活各自走散多年,村子里我们这辈人都已迁居出去,剩下的全部是接近中国平均年龄的老人,村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人气旺稼穑齐炊烟袅的村庄了,曾经走了几辈人的山路,如今杂草如同发霉的斑点,胡乱的长着,村庄逐步走向消亡已是趋势,也就注定我们过去的经历必将和现在断层,这就多少让人有了几分莫名的伤感。

正这样想着,隔壁女儿窸窸窣窣的起床声把我从回忆的思绪中拽回。城市的路灯代替了月光,无论什么时候人都是走在光明处的,农村的许多传说在这里就像是一段美丽的童话。也许是我错了,人住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些年来他们举家迁走,不就是为着晚辈们不再在月光下行走吗?

作者:史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