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埃及革命爆发以来，该国政局持续动荡、政权频频更迭。近日，随着临时政府与兄弟会支持者对抗升级，埃及革命再度成为学界、政界、媒体热议的话题。诚然，民主建设离不开对旧制度的否定，但缺乏切实改革方案的盲目抗争容易使新兴政权落入旧体制的窠臼，继而形成埃及“抗争不断、法老接力“的困局。
从“末代法老”到“新法老”
2011年2月11日，被冠以“末代法老”称号的穆巴拉克在抗议声中下台。当日，埃及举国沸腾，庆祝“法老制度终结”的伟大时刻。次年6月，穆尔西成为埃及首位民选总统。各方媒体纷纷赞扬这是埃及民主过渡的里程碑，埃及人也怀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乐观心态憧憬祖国历史的新篇章。
穆尔西就职之初曾言之凿凿，做出决不负选民重托的姿态，誓要建立民主政体，“为所有埃及人的利益奋斗”，但人们很快意识到，种种承诺不过是空头支票。这位民选总统不但迟迟没有推进政治多元化、扩大民众参与等改革举措，反而积极实行权力垄断，广泛安插穆兄会成员担当要职，排斥异己，压缩反对派的政治空间，并加强新闻控制等。此外，穆尔西忽视司法独立，以行政干预司法，强推新宪，甚至一度试图罢免总检察长。可见，民选总统的独裁路线比之于“末代法老”，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致巴拉迪等反对派人士斥之为“新法老”。
2013年7月3日，解放广场终于再次上演示威逼宫大戏。执政仅一周年的穆尔西收到来自军方、反对派和百万示威者的“最后通牒”。这一次，抗议者表现出更少的耐心，不等穆尔西做最后的挣扎，就将其强行赶下台且加以软禁。
临时政府：抗争再陷困境
埃及变天之际，军方与其支持者再次打出“推翻新法老独裁”、“恢复民主制度”的旗号，临危受命的代总统曼苏尔允诺在半年之内完成修宪、修改选举法、举行新一轮民主选举等，口头勾勒出一幅宏伟蓝图。
但是从临时政府近日的政治实践来看，代总统的口头愿景似乎难逃空中楼阁的命运。临时政府一方面对阿达维耶清真寺外广场和复兴广场的穆尔西追随者进行定点清场，且大举搜捕分布于埃及各地的穆兄会成员、封杀该组织的出版物。另一方面，孤立活跃于埃及政坛的其它反对势力。副总统巴拉迪的尴尬请辞使得一个月前参与“二次倒穆”的自由派成员迅速发现，穆尔西当局的垮台并不意味着更为宽松、自由的政治环境得以建立。更糟的是，刚摆脱长达30多年紧急状态不久的埃及自8月14日起再度进入紧急状态。
至此，2011年革命所取得的成果几乎尽付东流，埃及政局又回到原点。照此发展趋势，临时政府致力于垄断政治权力，镇压反对派别，曼苏尔、塞西或其他政治投机者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法老”，实质性的政治改革也可能再遭拖延，埃及的民主前景不容乐观。
不难发现，自2011年的18日革命以来，埃及已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死循环”：革命——旧独裁政权垮台——新独裁政权建立——二次革命。问题在于，抗争何以曾数次给国民巨大的希望，却又于转瞬之间带来更大的失望？
抗争政治的局限
以著名史学家、社会学家和政治学家查尔斯•蒂利为代表的西方抗争政治学派认为，民主政治在抗争中形成，是抗争政治的意外结晶。“阿拉伯之春”爆发之初，不少媒体、学界乃至政界人士曾据此以为找到了实现中东民主的灵丹妙药。穆巴拉克等中东强人的陨落一度被视为街头抗争的胜利果实。按照乐观人士的设想，扩大参政空间、公平公正选举、司法独立及总统放权等将会是风暴过后的自然结果。
然则，埃及政局并未沿着分析者预设的轨道前进，而是陷入抗争不断、屡屡易主而民主化停滞的僵局。不仅如此，放眼他国，突尼斯、也门、利比亚等“阿拉伯之春”革命浪潮中产生的新兴政权亦是政绩不佳、岌岌可危。显然，埃及等中东国家的抗争政治还缺了点什么。
笔者认为，抗争仅有“破”的功能，而不必然有“立之功效”。倘若抗议者只知“打倒”不知“建设”，仅有口号而无规划，那么，即使抗争成功，由抗议者摇身变成的新兴政治精英很可能重蹈覆辙、落入旧政体的窠臼。例如穆尔西与其穆兄会班底，在抗议大潮中高呼“穆巴拉克下台”、“不要法老统治”，也提出“要民主”、“要自由”，但关于什么是民主，怎样实现民主、如何改革穆巴拉克政体弊端并不清楚。这样，穆尔西仓皇上台之后对改革事宜一拖再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更糟的是，当支持者急于看成绩单、反对者等着泼冷水时，穆尔西为保住刚到手的权力铤而走险，妄图通过扩大总统权限、排斥异己的方式暂时控制局面，致使埃及的民主化进程不进反退，终于自掘坟墓。可悲的是，忙于巩固“二次倒穆”胜利的代总统曼苏尔、军方领袖塞西及其支持者与一年前上任伊始的穆尔西一样，建国设想只停留在喊口号的阶段，拿不出实实在在的改革细则。
总之，革命需要理性。万众一心、与独裁者抗争到底的热情和决心固然可贵，但是，当抗争者，尤其是抗争领袖缺乏对旧体制弊端的深入剖析、无法提出解决时弊的具体办法时，极易导致“只破不立”的结果，造成“旧法老倒下，新法老站起来”的怪圈。如此说来，能否打破抗争政治的死循环、制定民主改革的切实方案，考验着埃及新一代政治精英的智慧，也决定着埃及未来的政治走向。
作者：张楚楚